偶然碰見去年在康復療養院我的直屬護士,原來他將會辭職到澳洲進修,當中談到有一個從香港來的病人,同樣是腦創傷而在那裡療養。我冒昧請護士代我傳話,如果那個病人不介意,我希望探訪他。
過了個多星期,我帶著幾張中文影碟和書上路。我記得前年這個時候我在香港,去年在澳洲,今年終於可以看到滿樹金黃的葉夾道而晃,沿著畢直的公路到曲折的小路,越過空闊的麥田和高聳的樹林,來到臨海的山丘,日落的橙紅色兩三層厚厚的沉澱在奧斯陸峽灣上空,兩端各有一道稀鬆的虹光垂直的站立著,在療養院遠遠的背後。
下車,空氣很冷,凝結著彷彿是一年前的影像,一樣的小斜路,進門,一樣的大電梯,出門,跟相熟的護士寒暄一番後,穿過熟悉的走廊和陌生的病者之間,給領到那個從香港來的病人的房間,門打開,迎面是綠色的牆壁和坐在輪椅上穿了綠色毛衣的他,擠起了一個笑容,可是卻像植物失去了陽光的時候。我們握手。我們開始談話,可是我不太聽懂他那因腦創傷而成的不清口齒,他的太太有時會翻譯一點,但她似乎更熱切的從我的康復中找尋著對她的丈夫的希望,不時查問我從前的病患情況和現在康復進度。然而細談之下,才知道他跟我一樣是先天腦血管畸型。但由於AVM的位置正正的處於腦的中央,根本不可能動手術切除。
根本不可能動手術切除,即是他連選擇動手術的機會也沒有,即是他要面對隨時死亡的風險,即是我比他幸運。我能夠說話,我能夠吞嚥,我能夠寫字,我能夠站起來。而不是倒下。
你不要躲懶,你不要放棄,知道嗎?這裡有一些書和影碟,不要老是在胡思亂想,
為甚麼不玩玩那個Game Boy喔?玩得不好不要緊嘛,可以訓練一下手指啊!給我握握手,出力一點,很大力呢,要努力喔,我們笑說。我們道別。
我走出了病房,穿過熟悉的走廊和陌生的病者之間,繼續向前行,穿過那長滿了室內植物的光亮通道,到達療養院的另一邊,原來建了新的大門和接待處,原來一年之間已經有很多改變。
圖片:那天的沿路風景